关中血·黄埔魂

关中血·黄埔魂

民国十七年，关中平原的麦浪黄得晃眼。李存孝把最后一页《孙子兵法》按在磨盘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爹拄着锄头站在门口，烟锅子抽得火星乱溅：“咱李家世代种麦，你念那劳什子书，能当饭吃？”

存孝没吭声，只将书小心卷进包袱。前几日县城里来的黄埔军校招生官，那身笔挺的军装、腰间的中正剑，像一粒火星落进了他心里。关中楞娃认死理，认定了“救国”二字，就敢把锄头一扔，揣着老娘塞的半袋锅盔，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潼关。

初到黄埔，他是个异类。操着一口浓重的关中西府话，队列里顺拐，射击时总把枪托抵得太狠，震得肩膀青一块紫一块。同窗笑他“乡巴佬”，他不恼，只在夜里借着路灯扎马步，对着靶子练到手指扣扳机都在抖。队里有个叫沈清秋的上海姑娘，梳着齐耳短发，眉眼清亮，总在他练枪时递过一块手帕：“李存孝，你这股愣劲，倒像我们家后院那棵老槐树，轴得很。”

存孝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他知道沈清秋是南洋富商的女儿，留过洋，写得一手好字，和他这泥腿子出身的楞娃，隔着云泥。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总追着她的身影转。有次夜间紧急集合，他踩空了台阶，眼看要摔，是沈清秋伸手拉住了他，掌心的温度，烫得他心尖发颤。

“你得活着，”她轻声说，“关中的麦还等着你回去割呢。”

存孝狠狠点头，把这句话刻进了骨头里。

民国二十六年，卢沟桥的炮声炸响时，存孝已是中央军某部的连长。他和沈清秋在南京匆匆见了一面，她穿着护士服，胸前别着红十字，递给他一枚铜制的护身符：“这是我娘求的，你带着，能挡子弹。”

存孝接过，贴身放好，喉结滚了滚，只说出一句：“清秋，等打完鬼子，我带你回关中，看麦浪。”

她笑了，眼里却含着泪：“好，我等你。”

这一去，便是生死两隔。

淞沪会战，存孝的连队守在蕴藻浜。鬼子的飞机像蝗虫一样炸，坦克碾过战壕，战友的尸体堆成了山。他左胳膊被子弹打穿，鲜血浸透了军装，却死死抱着机枪，吼着关中的秦腔：“贼你妈！来！”

身边的兵一个个倒下，他的钢盔被弹片削掉一角，护身符在胸口硌得生疼。他想起沈清秋的话，想起关中的麦浪，硬是凭着一股楞劲，守住了阵地三天三夜。撤退时，他在死人堆里捡到一张染血的手帕，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槐花——那是沈清秋给他的第一块手帕。

后来他才知道，南京沦陷时，沈清秋为了掩护伤兵，被鬼子抓住，宁死不屈，最后跳进了秦淮河。消息传来那天，存孝一个人在战壕里坐了整夜，把那块手帕捂在脸上，哭得像个孩子。关中楞娃从不流泪，可那天，他的眼泪把战壕里的土都泡软了。

武汉会战、长沙会战……存孝成了部队里有名的“李疯子”。他打仗不要命，冲锋时总跑在最前面，胸前的护身符被弹片打凹了一块，却从没离开过他的胸口。有人问他怕不怕死，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怕？我身后是关中，是清秋，死了，也得拉几个鬼子垫背！”

民国三十三年，湘西会战。存孝已是团长，他带领部队穿插到鬼子后方，却被日军围困在一座山庙里。粮食断了，水也没了，鬼子的劝降书递了进来，他看都没看，一把撕了，对着弟兄们喊：“咱是黄埔出来的，是关中的汉子！今日就算战死，也不能丢了祖宗的脸！”

战斗打响时，存孝抱着炸药包，冲向鬼子的碉堡。他想起了老娘在村口挥着的帕子，想起了沈清秋清亮的眼睛，想起了关中平原上那片金黄的麦浪。他拉响了导火索，吼出了那句憋了一辈子的话：“清秋！我带你回家——”

一声巨响，山摇地动。

抗战胜利后，有人在山庙里发现了一块变形的铜制护身符，上面刻着两个模糊的字：“存秋”。还有一本染血的《孙子兵法》，扉页上是一行娟秀的小字：“关中麦浪，等君归来。——沈清秋”

多年后，一个老兵回到关中，在一座无字碑前放下一束槐花。碑后，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麦田，风吹过，麦浪翻滚，像极了当年那个楞娃离开时，眼里的光。

关中的人都说，每年麦熟的时候，总能听见山上传来秦腔，吼得撕心裂肺，又带着一股子不服输的楞劲。那是李存孝，在给沈清秋唱，唱他们没来得及看完的麦浪，唱他们用生命守护的家国。

风过麦浪，皆是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