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月宫遗梦 桂花树下的守望

又到中秋，总会想起奶奶坐在老家屋檐下，摇着纺车的身影。晚风轻拂，秋虫低吟，她将那个嫦娥奔月的古老传说，不厌其烦地在我耳边重复叙说。

远古时代，天有十日同辉，炙烤着大地。河床龟裂如蛛网，禾苗蜷缩成焦褐，连风中都弥漫着焦灼的气息，生灵在炽热中苦苦喘息。

直到后羿踏过干裂的荒原，墨色长弓拉如满月，九支利箭破空而去。金乌哀鸣，烈日坠落，天地终于迎来久违的清凉。

百姓捧着陶瓮中最后一掬清水，跪在尘土间叩首感恩。“英雄”的呼声随风远扬，刻入岁月的年轮。

然而这位救苍生于烈焰的勇士，却因射落九日触犯天规，被贬落凡尘，徒留一身风霜。

后羿与嫦娥，本是世间最缱绻的夫妻。他狩猎归来，总会带回她最爱的野果；她在暮色中点亮烛火，温一壶米酒，静静听他讲述山间的趣闻。

昆仑之巅，西王母感念后羿心怀苍生，拿出两只晶莹玉润的仙丹，赠与后羿：“此乃不死灵药，服一粒可长生，服两粒便登仙。”

后羿接过仙丹，指尖触及冰凉的纹路，他不在乎登仙，他的念头便是与妻子共享长生，恩爱白首不离。

他将灵药交予嫦娥，她郑重地将其收进那只珍藏珠簪玉镯的螺钿百宝匣中，也守护起一个关乎永恒的承诺。

可他们未曾察觉，暗处有一双贪婪的眼睛——弟子逢蒙，早已窥见了一切，心生邪念。

变故发生在一个平凡的午后。后羿与弟子们的脚步声渐远，逢蒙却去而复返。他踹开内室的门，利剑寒光凛凛：“交出仙药！”

嫦娥退至梳妆台边，双手按住螺钿百宝匣。一念流转：若让心术不正者得道，人间岂非再临劫难？可灵药是丈夫的托付，更是他们相守一生的愿望。

她打开木匣，取出灵药。那莹白的光泽，宛如揉碎的月光。嫦娥仰首吞下的瞬间，她如羽轻扬，被清风托起，向着皓月翩跹而去。

青丝散作流云，衣袂翻飞如雪。回眸时，她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狂奔而来，尘土飞扬间，他的呼喊如裂帛般破碎在风里：“嫦娥——”

后羿扑到窗前，指尖只掠过一缕残香。他跪对明月，声声呼唤，直至嗓音嘶哑，直至月光将他的身影蚀成孤寂的石像。

嫦娥发不出声，也停不下飞升之势。人间的烟火渐渐模糊，明月愈近，愈觉清寒彻骨。

月宫之美，不染尘埃，却也无边孤寂。琉璃瓦泛着幽蓝的冷光，玉阶洒满细碎金桂，廊下玉铃无声，只闻心跳在空殿中回响。

唯有玉兔为伴——这只误食仙草而飞升的灵兔，日复一日捣着长生药，仿佛想为她捣出一条归途。

还有那砍伐桂树的吴刚，斧起斧落，桂树随砍即合。永无止境的劳役中，藏着与嫦娥相似的困守。

金桂与银桂纷纷而落，铺就香软的花毯，却暖不透这漫天的清冷。嫦娥常轻抚玉兔，望向人间：后羿此刻是否在望月？那件青布衫，可有人为他缝补？

吴刚的斧声从不停歇。她倚栏相望，忽然明白：望夫者与赎罪者，同是困于时光的囚徒。

最是人间八月难熬。风送桂香，裹着糕饼的甜、月饼的酥，还有万家团圆的笑语——这圆满气息愈是浓烈，便愈发映照出独守清宫的无奈与怅惘。

她清晰看见，后羿在院中设下香案，摆满她爱的蜜渍青梅、糖蒸酥酪，碗筷成双——仿佛她从未离开。

他整夜仰望明月，眼神温柔得快要溢出来，伸手欲触三十八万四千里外的指尖，任霜华落满肩头，也不肯移开半步。

多少次，嫦娥想纵身跃下月光，哪怕粉身碎骨，只为再拥抱他一次。可冰冷的月宫结界，终将她锁在这孤寂的云端。

百姓被这份深情打动，纷纷设案拜月，向善良的嫦娥祈愿平安。拜月之风，就这样传遍街巷，融入世代中秋的烟火中。

而后羿，始终守着那座空院，岁岁中秋摆上两副碗筷，仿佛只要等得足够久，妻子就会踏月而归，笑说一句：“我回来了。”

今夜又是中秋。我站在都市阳台，霓虹朦胧了夜色，远远瞅着家乡方向，不见老槐树，不闻奶奶声。

但抬头时，那轮明月依旧如经年打磨的玉璧，皎洁如童年。

忽然懂得，嫦娥奔月从来不是传说的终章。每一个望月之人，每一缕藏于月光的思念，都在为这个故事续写新篇。

风中的桂香幽幽浮动，分不清来自月宫，还是小区院中。这团圆夜里，月亮成了最温柔的见证——

它照过你案头的月饼，也映上我窗棂的清辉；照亮游子的归心，也映透亲人的期盼。

广寒宫中的嫦娥，早已化作思念的化身，披月华，守桂影，在永恒时光里凝望人间的岁岁团圆。

人间的后羿，亦成等待的象征，守空庭，对明月，将一世相思，融进每一场中秋的月色里。

2023年09月29日中秋写于西安 2025年10月4日修改并AI制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