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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司马君 于 2025-10-13 22:54 编辑
枫叶,到底是红了。
那不是春日懵懂的青,也不是夏日恣意的绿,是沉郁的、像在胸腔里煅烧了许久的朱砂色。
是一颗再也捂不住的朱砂痣,就那么突兀地、灼灼地,点在秋日这面日渐苍凉的山野画屏上。
它该是知道的 —— 思念若久了,总得不到应答,会倦,会乏,最终沉进一场无梦的冬眠。
于是它顾不得矜持,索性羞红了脸颊,用近乎决绝的浓烈,向渐寒的天地,也向你,无声告白:看啊,我在这里。
我在秋里,等风,也等你。
风来了,带着凉意。它穿过枫林的缝隙,裹着干燥的、叶片与泥土混在一起的气息,叶便开始落了。
起初是三片、五片,带着点试探,旋着、转着,像芭蕾舞演员最后一个不舍的回眸。后来,就成了纷纷扬扬的阵仗。
那哪里是落叶?分明是一滴一滴撑不住的相思泪。要离开依偎了整整春夏的枝头,得攒多少勇气?
它们该是怕了 —— 深情久了,若总听不见回响,会在心底悄悄枯萎,化作一撮没人知晓的尘埃。
所以宁可选这壮烈的飘零,挣开那颗四处张望、却总也望不见你的心,以自身的陨落,划出最后一道凄美的轨迹。
它们用漫天飞舞的诀别告诉你:我在秋里,等风,也等你。
目光越过飘零的枫与叶,就看见菊了。
菊是忽然黄的。在东篱下,在墙脚边,一簇一簇,不是温润的鹅黄,是带着金石气的、铿锵的铬黄。
开得那样静,又那样执拗,像把积攒了一生的月光,都熬成了这沉甸甸的颜色。
是再也藏不住的一怀心思,再含蓄下去,就要跟着躯壳一同老去了。
它们怕极了错过 —— 怕再错这一季,只能 “抱香而死”,空留一缕幽魂,换后世文人一声叹息。
于是索性张开裸露的情怀,每一片花瓣都挺得笔直,像在发一声无声的呐喊。
在这片寂静的燃烧里,它们仿佛在说:我在秋里,等风,也等你。
俯下身,便是草了。
春夏时那葳蕤的、几乎要滴出油的绿意,如今全没了踪影。
草一片一片枯着,是失去所有水分的、脆生生的苍黄。脚轻轻踏上去,会发出细碎的碎裂声,让人心里一紧。
那是春天种下的希望,经了盛夏的狂欢,终究挡不住等待的剥离。秋风像把冷硬的梳子,一遍一遍梳过它们,带走最后一点鲜活。
它们一定是怕的 —— 怕最后一丝念想,会被随后的冬雪彻底埋了、盖了、忘了。
于是只好轻拢着这最后的草色,像为自己抹了点绿胭脂,试着留住一抹青春的幻影。
在这卑微又坚韧的姿态里,我听见它说:我在秋里,等风,也等你。
那一声声鸣叫,从九霄云外落下来,清冽、悠长,带着点金属的质感,敲在人心坎上。
是再也牵不住的一腔愁绪,被根无形的线扯着、拽着,要从胸膛里生生剥出去。
它们一定是怕了 —— 怕再不去找你,就永远失去你;怕这南飞的路,会成一场没有归期的流浪。
于是只好把满满的忧思,写满整个天空,那移动的雁字,就是最苍茫的书信。
等这草色全落进眼底,天空就显得格外空旷、高远了。
雁,就在这片空旷里飞走了。
排着疏疏的队,有时是 “一”,有时是 “人”,像个永恒的谜题,写在天幕上。
它们用远去的背影告诉你:我在秋里,等风,也等你。
秋,就这么深了。
它来得不疾不徐,步子从容,却每一步都踩在人心最软的地方。用最美的色彩,演一场最盛大的凋零。
我常独自坐在渐长的黄昏里,看光影一寸寸从墙角退走,寒意一丝丝浸进肌骨。
心里会浮起一个念头:秋来了,它还能陪我多久?
它是沉默的伴侣,慷慨地把明月、清风与霜华都给我,却也残酷地提醒我 —— 一切都在流走。
我和它,像有了默契,一种在流逝里坚守的默契。
风倒成了常客。穿过竹林,带來飒飒的私语;拂过池塘,皱起一池往事;扑在我脸上、衣上,是凉而不寒的温度。
每一次风声起,我都会停下手里的事,侧耳听 —— 风来了,会不会捎着你的消息?
总幻想风会从你来的方向吹,带着你掌心的温度,或是你呼吸的节拍。可风什么也不说,只是穿过我,又往远方去了。
后来,就有了雨。
秋雨总不张扬,不来则已,一来就是绵绵的、细细的,像天地间一张扯不开的蛛网。
你听,秋雨在低吟呢?
落在残荷上,是 “嘀嗒”;落在芭蕉上,是 “沙沙”;落在空阶上,是 “淅沥”。
所有声音凑在一起,就成了天地间最缠绵,也最伤感的背景音。
它不像夏日暴雨那样酣畅,只是慢条斯理地、没完没了地浸着一切,把每一片瓦、每一寸土、每一分心事,都染成潮湿的、晒不干的忧愁。
我点了一盏灯,灯火在雨夜里格外暖,也格外孤独。
光晕投在窗纸上,映出窗外摇曳的竹影,像幅动着的水墨画。
我就守着这盏灯,听着这雨,像守着整个秋天最核心的秘密。
等待,究竟是什么?
是案头那封写了又撕、撕了又写的信?是日历上一个个被轻轻划去的日子?是无数次走向村口,又在夕阳里独自踱回来的脚步?
或许都不是。
等待,早超过了与你重逢本身。它成了一种生命的姿态,一种和时光相处的方式。
我在等待里,看遍秋的繁华与寂寥,听懂风的语言与沉默,也尝尽希望的甜与失望的苦。
这场等待,让我和这个秋天,有了血肉相连的联结。我熟悉它的每一次呼吸,能感知它的每一下脉动。
我,好像也成了秋的一部分 —— 成了那片红枫,那滴泪叶,那瓣瘦菊,那茎枯草。
我的生命,也因此变得丰盈,变得厚重。
所以,当最后一片梧桐叶落,当第一场霜凝在窗棂上,我依然会坐在这里。
我的心,穿过这低吟的秋雨,穿过这飒飒的秋风,穿过这红、这黄、这枯、这飞,以从未有过的平静,向着不知在何方的你,也向着这广袤的生命本身,轻轻说 ——
我在秋里,等风,也等你。
2025年10月9日写于西安 图片来自网络 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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