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变

蝶变

（一）

我看着面前的老者，佝偻的背让本就瘦弱的身躯更显老态。身上的汗衫大概因为常年浸着汗渍的原因，灰蓝难辨，潮湿的裤脚像是刻意被放下来，微蜷的一角还能看到泥土的痕迹，老式的解放鞋被草草的擦拭过，应该是刚从地里回来。我扫了下腕上的手表，七点四十。他浅浅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手局促地搭着面前的桌子。

“老师，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你，我这也是没有办法了，还请你帮忙管一下小蝶吧。”老人常年皴裂的手染着一层烟草的黄，止不住的颤抖，像在尽量压制内心的焦急。小蝶？我迅速的回顾了下孩子最近的表现，一切正常啊，虽然爸妈不在家，由爷爷奶奶带着，但学习从来不让人操心，上周的语文单元测试还是班级第一，话少，和同学很少有交际，就更谈不上什么同学矛盾了。

“老人家您别急，慢慢说。”

听完老人家的诉说我也颇为震惊，那是我完全不知道的一个小蝶。

（二）

快到夏天了吧，早上都这么燥热，我揉着隐隐发疼的太阳穴，周围同学早读的声音似乎比平时更大，怎么就静不下心呢。早上来学校之前爷爷已经走了，应该是下地去了，可是怎么瞥见他刚似乎去了办公室，是来告状的吧！呵！

今天是奶奶在床上躺的第六天，虽然的确是被我气病的，但是常年反反复复的病，还有见到我时刻意变大的呻吟声，实在是让人忍不住地讨厌。况且我吵闹说家里太脏没有好的学习环境时，他不是还指责我声音太大，家丑不可外扬么，怎么现在倒愿意外扬了。大人就是大人，怎么说都有道理。我看向窗外的山，还有山的那一边。

要是，有时光机就好了。

（三）

面前是一间普通的平房，小蝶推开虚掩的门，我要努力睁了睁眼才看清屋内的光景。墙壁被粗粗的抹了一层水泥，墙角大概因为烧过火的原因，一大半墙壁被熏的发黑。墙角散乱的放着一堆农具和一个长长的木梯，被装满的尼龙口袋横七竖八的占了半间屋子，一张黑色的桌子挤满了东西，看不清颜色的塑料杯、打印着某某医院广告的塑料扇、一个落满灰尘和油渍的纸盒、一大包被裹了一层又一层的药......

“老师来啦，哎呀，你看家里乱的，小蝶快给老师泡茶。”

“老人家不要客气，我就是下班顺路过来看看小蝶的奶奶。”

老人听我这么说一边念叨着不好意思，一边往里屋走去张罗着让小蝶叫奶奶起床。我连忙跟了上去，在奶奶要起床的时候按下了她。

“老人家您躺着好好休息，我就坐这儿和您聊聊天。”

我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老人的呻吟声比在屋外的时候听的更清晰，长长的尾音落进旁边小蝶的耳朵，瞥见她皱紧的眉，我又想笑又觉着可怜，像一个老气横秋的小大人。我拣了小蝶在学校的一些表现跟老人聊了聊，渐弱的呻吟和嘴角的笑让我觉着自己似乎给她带来了一副好药。

（四）

一直没等来预想中的斥责，连带她的课我也上的忐忑不安。她总说学知识慢点没关系，但不能懒；学问差点也没关系，但人品要好。爷爷的一番告状怎么着也该让她给我贴上一个不孝的标签了吧，她到现在还没叫我去办公室，到底在憋什么大招？

下午放学果然被留了下来，却只说请我帮帮忙，说天气越来越热，教室的一些卫生死角同学们打扫的不够彻底，让我陪她一起清扫一下。说是一起打扫，却也只是让我洗一下垃圾桶和几个抹布，倒是嘱咐我一定要洗干净。垃圾桶已经被同学倒干净，只是底部被黏住的垃圾在热气的熏蒸下散发出一阵阵让人作呕的味道，我忍住不适的感觉开始用抹布清洗，显然这项工作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容易，额头很快浸出薄汗，在她的建议下我把清洗工具换成了刷子。终于觉着勉强可以交差的时候已经离放学过去了半个小时。

我放好垃圾桶，转身正对上她宽和的笑。她帮我擦掉额头的汗问我累不累，我不好意思的笑笑说还好。她调侃一样说：“幸好是你，年轻又有朝气，要是你爷爷奶奶的话估计累得够呛。”我一怔，她却并没给我多少思考的时间：“走，回家！”我正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听到她继续说：“我跟你一起去看看你奶奶。”

后来她带我先去了超市，买了糕点之类松软的东西。我拉扯着她要出来，大概是自尊心作祟心里对此也极为抵触，她大抵是察觉到我的情绪，耐心的解释：“你爷爷早上来办公室了，跟我了解了下你在学校的学习情况。”

竟不是告状么？

“为了表示感激还给我带来了我很喜欢吃的板栗。”

“去年秋天的板栗，虽然保存尚算完好，也是家里勉强拿的出手的招待客人的东西，但的确算不上什么好东西。”我在心里腹诽。

“你可以理解为这是我的回礼，但这不是交易，这是情意。况且你爷爷经常在地里干活，你奶奶身体不好，又有心脏病，老人家肚子饿的时候吃点东西垫一垫肚子，就不会那么难受。”

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么多，我一直以为只有我才是需要被照顾的那一个。

她和奶奶聊天的时候声音很温柔，大部分时间也只是安静的听奶奶絮絮叨叨的说家里的事，没有一点不耐烦。奶奶看起来精神竟也好了不少。走的时候我送她到路口，她回转身说：“小蝶十一岁了吧，是家里的小主人了！”

（五）

学校的工作仍琐碎而繁多，孩子们成长过程中出现的问题也总会反反复复。那次家访以后我花在小蝶身上的时间并不多，她是极聪明的孩子。大概是因为留守的原因，她敏感又要强，叛逆期比同龄人来的更早，也正因为这样的性子，很多东西只是稍加引导她便明白。我暗暗的观察，也偷偷的给她爷爷打了几次电话，得知她慢慢也变了不少，很少再跟奶奶顶嘴，不高兴的时候顶多自己生生闷气，也不再抱怨家里又脏又乱，自己的卧室也学着收拾的有模有样，甚至也时不时收拾一下爷爷奶奶的房间。有时候还嘱咐让爷爷买些零食放在家里，自己却从来不吃，挑的也是老人家爱吃的东西。

我暗自笑笑，庆幸为她准备的备选计划无用武之地。

（六）

熬过了疫情，今年学校的艺术节允许家长进来观看。爷爷也难得放下手中的活儿。我虽然没有表演节目，却在颁奖典礼上拿到了学校给学生的最高荣誉“和雅少年”。

放学出校门的时候，看到在门口等着的爷爷，他见我来，心虚地赶紧扔了手上还剩半截的烟头。我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得弯腰捡起了烟头扔去垃圾桶，回来时看见他搓着手讪讪的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带着他往家的方向走去，眼神掠过学校的校训“德润芳名 和雅至善”，心里涌起莫名的自豪。那一刻，我很想跟她说：“谢谢你，我长大了，我不再只知道斥责，只知道索取。我学会了包容，学会了自己身体力行地去改变自己不喜欢的环境。那天无意间见你弯腰捡起脚边的白色垃圾，你的身影安静又坚定，让我知道很多事情不是为了做给别人看，而是知道在自己的认知里这样做是对的，便当这样去做。我很想成为你那样温柔而坚定的人！”

我也似乎终于理解学校的那句教风——上善若水 润物无声。五月下午的风拂过脸颊，如你的微笑般温柔。

我，当是令你自豪的学生吧。

我，一定会成为让你自豪的学生！

                                                         长安镇中心小学

                                                           凌敏

篇幅够长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