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游西湖·李慧娘

南宋淳祐年间，临安的西湖总似浸在温软的烟水里。三月的风拂过，垂柳如碧色流苏轻摇，撩起满湖粼粼波光。

画舫载着丝竹声缓缓穿行于烟波之间，每一道桨痕，都漾着江南独有的温柔。

那日，御史千金李慧娘携丫鬟乘舟游湖。船过断桥，忽有一阵清朗吟诗声越水而来——“愿乘明月色，照影到卿前”。声入耳际，慧娘扶舷的指尖微微一颤。

拾眸望去，柳荫下立着一位白衣书生。青巾束发，手执诗卷，衣袂随风轻扬，清逸更胜春柳。

四目相触的刹那，她只觉心口一烫，慌忙垂首。却见丫鬟掩唇低笑，才惊觉自己耳尖已烧得绯红。

画舫渐远，她再回望——那身影仍伫立烟水中，如画如诗，刻进了心底。

此后三月，西湖成了他们无言的约定。每日午后，裴瑞卿皆会至御史府外墙柳下抚琴。《凤求凰》的旋律袅袅飘过青墙，萦绕于慧娘绣阁之间。

她便取玉箫相和。琴箫缠绵，风有时把箫声送得远些，他便停指静听，待箫声暂歇，再续柔弦。老仆经过柳下，总会含笑递与裴生一盏热茶。

清明夜雨，淅沥如愁。裴生披蓑立于墙外，任雨浸透白衣、凝霜染琴，犹自不动。天将明时，角门轻启，慧娘红着眼眶递来一支碧玉簪。

“妾心似玉坚，愿君莫相负。”语带哽咽，指尖相触的刹那又如惊鸿急避，转身消失在门内，唯落下一瓣桃花，悄坠雨中。

裴生紧握发簪，余温犹存。脸上雨泪交错，皆化作灼心的誓言。

然而世事终难慈悲。贾似道游湖之日，恰见慧娘俯身轻嗅兰香。阳光拂过她侧脸，珠花泛彩，竟使权相顿起妄念。

贾不顾其御史千金的身份，更无视她心已另属，强施压力欲纳为妾。

花轿临门那日，裴生白衣跪宫门，血谏求情。却被乱棍相加，骨碎肢折，最终抛入西湖。

寒水刺骨，他意识模糊间，仍紧攥那支玉簪。血丝自掌心渗出，融进碧波，如写下一笔凄艳的注脚。

慧娘闻讯，在轿中断簪裂发，以胭脂自污面容。然贾似道反为其刚烈所激，怒而将她囚入望湖楼，封锁门窗，唯许一婢送食，连西湖烟水亦不再得见。

次年元夕，湖灯如星雨。慧娘被强挟凭栏，目光空茫掠过水面。忽而，她双眸一亮——烟波之外，一舟子摇桨的背影，分明是魂牵梦萦的裴郎！

原来裴瑞卿未死，一年来扮作渔郎遍寻西湖。此刻慧娘隔水相望，泪眼朦胧间，唯能颤声唤一句：“裴郎珍重！”

这一声，却刺痛了贾似道。回府后，他执剑闯入望湖楼，怒道：“你既心系旁人，留之何用？”慧娘不惧不避，望向西子烟波，轻轻道出：“裴郎，来生再见。”

剑锋没心，血染素衣，如雪地红梅凄艳绽开。尸身被抛入荷塘，露珠混着血水，滴落成涟漪，又悄没于夜色。

然慧娘怨气冲霄，九天玄女感其情深，赐返魂香三缕，容她魂魄暂留人间。

未几，贾似道假意为慧办法事，实则埋伏杀手，欲诱杀裴生。裴瑞卿素衣白菊而至，果中圈套。绳索加身之际，忽阴风骤起，烛灭月隐。

黑暗中，慧娘魂魄凌空而现，白衣血痕，手执阴阳扇。轻摇之间，杀手皆如失魂，踉跄呼冷。她抚过裴生泪痕，指尖所至，绳断缚解。

裴生欲拥，却只触虚空。二人欲逃，贾似道已率众围楼。火把熊熊间，慧娘长啸震碎琉璃灯，火星燃幔，顷刻焚楼。贾似道逃窜中被断梁砸倒，葬身火海。

慧娘望着仇人灰飞，唇边浮起凄冷笑意：“裴郎，且看苍天饶过谁……”

破晓时分，她的身影渐淡。裴生跪地悲呼，伸手徒揽清风。慧娘却凝最后一丝气力，抚其面颊，化作红梅落于他掌心。

“愿来生……君掌梅花痣，认取西湖是前盟。”语渐消散于晨风之中。

此后临安雨夜，常有白衣书生持红梅独坐断桥。望尽烟波，红梅不谢，似待永不再归之人。

风有时裹着叹息落入湖心，仿佛重复着那年春日的诗誓——“愿乘明月色，照影到卿前”。

（本篇根据明代周朝俊的传奇《红梅阁》编写）
2023年2月15日初稿 2025年9月3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