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人都注册了，还不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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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你好，你是西安本地人吗？
撒四。
你对大雁塔了解多少？
大雁塔？这烂song大雁塔，这有撒看嘀，你看这外地人来了多少看大雁塔泥。这就唐僧翻译经文嘀地方。欸？你这四不四要上电视泥？
对呀。
奈等一哈，稍等片刻。这个大雁塔是公元600年（注1），玄奘法师从印度取经归来……
2018年4月12日，B站上有UP主搬运了一段西安市民用方言以及普通话介绍大雁塔的53秒小视频。
紧接着，这条短视频在微博上开始蔓延，“烂song大雁塔”因此成了微博上的一个梗，流传至今。很多人先是看了视频，然后去大雁塔玩，在微博分享行程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提一句，去了“烂song大雁塔”。
这条视频的拍摄者是快手主播「西安猴哥」，2018年3月26日他在自己的快手账号上发布了这条视频，视频中那个中年大哥就是他本人，真名叫侯永尚。
有人看到这条视频，最后又追到快手上。这一年，侯永尚过得还不错，因为这条视频，他的快手账号上粉丝有所上涨。离2019年春节还有三天，他搬到距离老家侯家堡不远的西王村暂住，据说三年以后就可以回迁。
但一个月后，命运跟他开了一个最为残酷的玩笑：他在直播时，从周至水街网红桥上摔下，随即被送至医院抢救，9天后宣告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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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是2019年3月24日，周日，阴历二月十八。春分刚过两天，天气开始转暖，室外温度最高21摄氏度。早晨九点五分，熟睡中的大毛，接到一个电话。
是侯永尚打过来的。
他跟侯永尚是在快手上认识的，彼此之间离得不算远，大毛住在长安区东大，侯永尚住在跃进村。他在一天晚上刷快手的时候，发现推荐里有个叫西安猴哥的主播，觉得挺好玩，就发私信跟对方取得了联系。
两人自此结成搭子，平时一块儿拍快手视频。这个有些谢顶的中年人，给大毛的印象是人热情随和，而且想法多，总能想出一些搞笑的点子拍视频。
但拍视频的麻烦是难以想象的，一个几十秒的短视频，从想创意，到拍摄完成，一般要拍4个多小时，再加上剪辑，花费时间更长。但侯永尚信心十足，每天都有能拍的东西。
2018年腊月二十七，侯永尚所在的村子因为拆迁，而被要求集体搬迁。
村民开始外迁找地方租住，有的在滦镇找到了地方，有人在附近村子找到了地方。侯永尚租住在西王村，他家里人彼此住的都不算远，他弟侯高升、三爸、父亲以及母亲张展丽住在往西步行一公里的党旗寨村。
在电话里，侯永尚问大毛，要不要一起去周至水街景区做直播。
在头一天的晚上，大毛熬了个通宵。此时正是最为瞌睡的时候，他在电话里给侯永尚解释，觉得去了状态也不好，就不去了。挂了电话，大毛再次沉沉睡去。
从车程来算，侯永尚一行人到达周至水街景区，是在十点二十分左右。这个时间，他弟侯高升正在村里帮李凤娥家干活儿，搬迁太仓促了，新租的屋子因为常年无人居住，需要做点简单装修。
在给李凤娥租的屋子吊顶时，脚下踩的四脚木头长凳，有一根腿忽然断掉，站凳子上的侯高升被晃了下来，吓了一跳。中午十二点，侯高升突然觉得心里发慌，没有心思干活儿。工友跟他开玩笑，可能是因为你家里拆迁引起的。侯高升的舅舅后来跟人讲，那天早晨，自己家里经常用的一个水杯，莫名其妙的碎了。
最终，这些不寻常的意向汇聚在一起，指向了距离党旗寨村69公里之外的周至水街。
当天下午，ID名为「网红桥扛把子！」的主播，在快手上发布了一条视频，标题是「长安县猴哥出事了」。在视频里，侯永尚直挺挺地躺倒在网红桥下铺设的垫子上，耳孔处隐约可见有血迹渗出。
来自快手用户网红桥扛把子！视频截图
主播一边拍视频一边解释事件经过，“西安猴哥，这是长安县的，出事儿了，在周至水街网红桥。”一旁有另外一个声音，不知道是不是景区的工作人员，不断地在埋怨，“不让你在这直播。”
消息是大毛带给侯高升的。
当天下午两点多，大毛接到电话，电话那头有人告诉他，侯哥出事了，人现在在周至县人民医院，你抓紧联系他家属。
挂完电话，大毛从东大出发，直奔侯永尚家里。先是找到侯永尚的媳妇，接着又找了侯高升。送完信，大毛看着侯高升开车直奔周至县人民医院，然后返回家中。“那个时候，咱以为就是普通的摔伤。没想到……哎。”
消息如同狂风一般，迅速将与侯永尚有关的人裹挟其中。侯高升在陪着他哥去医院的路上，不断打电话，联系所有亲属，除了自己的父母。
对外界发生的所有事情，张展丽浑然无觉。她还在摸索熟悉新住处的一些规律，三岁那年，她眼睛就看不清了。今年她69岁，老伴儿常年卧床，她不知道老伴得的什么病，只知道他打哆嗦，说不了话，生活不能自理。
她们所住的地方从外头看颇为简陋，之前常年无人居住，屋子的原主人早就搬到了城里居住。儿子帮他租下房子后，做了一点简单的装修。
她想要尽快熟悉新住所的布局，所有家具得有固定的位置，这样才能避免磕磕碰碰。
当天晚上六点多，她吃完晚饭。侯永尚的小儿子来到她家里，一进门就嚎啕大哭。老太太一边安慰小孙子，一边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你爸是不是出啥事儿了？
侯高升一直在医院待到第五天才回家，为了怕老娘接受不了，他决定先告诉母亲一个假消息，我哥的腿摔断了。
几天后，老人才知道，她大儿子不行了。
那时候侯永尚已经被从医院接回家，开始准备身后事了。
2
“得赶快转到西安抢救。”当天下午三点多，侯高升赶到周至医院之后，这是医生给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没想到他哥这么严重，整个人都是昏迷状态。
医院里有一个他不认识的女性，是当天跟侯永尚一起去周至水街做直播的人之一。侯永尚出事以后，其他一起去的人很快就散去，只有她跟着救护车到了医院。
没有成为快手主播之前，侯永尚是开网约车的司机。在开网约车之前，他开过很多年的出租车。2009年4月份，华商报还报道过他。
起因是他在车里捡到乘客落下的一万元，最后他把钱送到了公司，并通过媒体希望失主尽快去公司领取。
几年后，网约车兴起，侯永尚辞去开出租车的活儿，买了一辆车，决定自己干。快手兴起之后，他成了一名快手主播。
过去几年之中，短视频行业成为一个风口，并涌现出多位一夜爆红的主播们，名声暴涨的背后，是一个个更为令人羡慕的财富神话。名声、财富，迅速点燃了普通人的野心，越来越多的人纷纷冲进这个行业。
玩快手，或者其他短视频平台的主播们，发出第一条视频的时候，都有畅想过爆红之后的生活。
侯永尚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他在快手上的更新堪称勤奋。什么流行，就拍什么，最早的时候，快手上流行魔术，他跟着拍魔术视频。之后又更新了一段时间打台球的内容，接着又拍了孝敬老人的短视频，东北主播们拍摄的搞笑短剧火了之后，他转变方向，也跟着拍起了段子。
有几个早期的视频令人印象深刻，一个是他在世园会公园拍的，劝人戒赌的，为此他跳进河里。还有一个是西安下大雪，他光着膀子在雪地里来了一个鲤鱼打挺，然后站起来向众人拱手示意。
但这些视频并未给他带来更多的关注度，点击量往往停留在一两万之间。
后来他自己设计了一款电动“奔驰”三轮车，没想到有30多万的点击量。从家里人开始，到村里人，再到整个滦镇，都慢慢知道了，侯家堡的侯永尚在拍快手，他的粉丝涨到了5万多人，围绕在他身边的人之中多了几位快手主播，他热爱交朋友，都是附近村子的，经常会到侯永尚做直播的屋子里一起做直播，热闹非凡。
虽然在整个长安区，侯永尚只能称得上是小网红，但在整个滦镇，他的名气不小，快手上的大部分短视频都是在滦镇拍的，视频中出现的人物都是当地居民。
但短视频不能为侯永尚带来收入，只有做直播才能。大毛玩快手的时候，也做直播，有一天晚上，他靠直播赚了1000元，这让他兴奋了一段时间。
侯永尚一般晚上8点开始做直播，晚上12点结束。直播内容不定，有的时候是表演魔术，有的时候就是跟人聊天或者唱歌。他对进直播间的所有人都非常客气。
2018年3月24日，王曲庙会，他跟大毛把“奔驰”三轮车开到庙会上，现场直播。庙会上声音嘈杂，侯永尚头戴塑料发套，一手拿着麦克风，一手拿着手机，车子向前行进，他在车上高声讲，“感谢俺XX哥的打赏……”
时代浪潮汹涌，每朵浪花都有主导浪潮的错觉。
2018年王曲庙会正在直播的大毛与侯永尚
在周至医院，那名女性跟侯高升做完简单的交接之后，留了个联系方式，迅速离去。
同时，侯高升被医院告知，病人必须尽快送往西安，因为他们这里没有救治条件。
那天是个周日，下午回西安的车特别的多。救护车几乎全程都在鸣笛，坐在救护车中的侯高升心乱如麻，他在计算时间，医生跟他讲，断掉的神经在4个小时之内，可以通过手术接回。要是晚了就不行了。每一次因为堵车停顿，侯高升都感觉自己的哥哥生命在流逝。
从网红桥上掉下来的5个小时之后，侯永尚被送进了西安红会医院，办理完入院手续，他直接被送进重症监护室。
之后几天，侯高升尝试联系当天跟他哥一块去的人了解情况。然后才发现，当时在医院留了联系方式的女性的电话一直都是关机。他联系另外一位当天同去的男性主播，对方一开始还接电话，到最后直接把侯高升拉黑了。
从出事，到侯永尚安葬，他的这些朋友从未露面，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3
侯高升到现在都不记得，他哥发「烂song大雁塔」那条段子具体是哪一天了，只记得快手上的是第二次发的。
但对于数据记得清楚，“当时发到快手上，上了首页，一下子有80多万点击量。但后来删除了一次，因为有人在评论里留言，说这是在诋毁西安形象。我哥就把视频删了。”
再次上传，理由也很简单，是因为有人问大雁塔的视频怎么删了。这条视频在快手上的数据最终停留在两万多。
但在快手之外，这条视频被广为传播，据说在今日头条上的播放量超过千万。至今仍然有人在转发这条视频。有人还追根溯源的追到了他的快手账号，在这条视频底下留言。
只是，侯永尚已经看不到了。
被送进红会医院的侯永尚一直在重症室接受治疗，全身插满管子。一开始的几天他还能吃一点流食，但情况并未好转，医院经过诊断之后，跟家属说，病人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即便是治好了，下半生也会是高位截瘫。
侯永尚摔得太严重了，脖子以下的身体已经完全失去知觉，大脑指挥不动四肢。但人还有点意识，嘴里能发出微弱的声音。
侯高升耳朵贴在他哥嘴边，得知了当天事发的经过：因为天气较冷，周至水街景区在桥底下铺了一层气垫。侯永尚被甩下桥之后，脑袋迅速被卷入桥底，桥上的人不知情，继续在摇晃，结果一个来回，侯永尚的脖子直接被扭断。
当时跟他一块儿去的人，还在起哄，喊着让他别装了，快起来继续摇。一个游客发现他不对劲儿，最终拨打了120。
网红桥是近几年出现在各个小景区的一种吊桥，离地面不高，两侧没有扶手，一般被安置在有水的地方。每年天气炎热的时候，快手、抖音等短视频APP上会看到很多此类内容。人们从两头登桥，然后在中间相遇，开始腿部发力左右晃动桥面，最后还能站在桥上的就代表胜利一方，其余人都会被摇到水里。
越来越多的人奔赴景区打卡，并为此发起各类挑战。
但显而易见的，无论是景区，还是游客，他们都忽视了其中的安全性。从此前媒体多方面的报道来看，网红桥出现安全事故，并不是偶发事件。有人掉下桥摔断了腿，有人摔成脑震荡，有人摔晕后被送往医院急救，有人甚至当场死亡。
侯永尚从桥上摔下的那段视频底下，有人评论说，“网红桥从大年初一到现在出了多少事了，救护车都跑断腿了，都知道哪条路近了。”
从住院的第一天算起，侯永尚的身体一步步走向恶化，像是一栋在不断坍塌的建筑物，先是各种并发炎症，接着流食被各种营养液所替代，然后是器官机能不断在衰退，到第五天侯永尚突发急性呼吸衰竭，陷入昏迷。
医院给他做了抢救手术，用呼吸机代替他的肺，开始工作。
4月2日早晨，医院把侯永尚的家属全部集中在一起开了一个会，跟他们讲，“你们准备后事吧，病人到现在，即便天天在重症室，也阻挡不了身体器官的不断衰竭，最多也就活一到三个月。”
身在医院的众人经过一番商议之后，侯高升决定带哥哥回家。
张展丽这时终于知道了大儿子的情况，巨大的悲伤一下子击溃了她，“永尚今年才46岁，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4
侯永尚被从医院接回家之后的所有事儿，都是他三爸做主。
“过年时候，我还劝过他。说是以后别拍视频了，过完年去西安找个正经工作，看大门的也行。”侯高升的三爸一直惋惜当天没能劝住侯高升，“他听我讲完之后，说他干的这个事好着呢。”
从医院回来，人是不能回到西王村了，因为是租住的地方，他三爸担心会惹来麻烦，最后跑回正在拆迁的跃进村看了一眼，决定让侯永尚回跃进村的老屋。那里已经拆成了残垣断壁，房屋只剩下外围的大框架，勉强能遮风。
他家里人把老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把侯永尚安顿在里面。
到了晚上，他家里所有的亲戚朋友都从别处赶来，张展丽也被接到老屋中，对于突如其来的人生意外，她显得不知所措，只能紧抿着嘴角，用手不断地擦眼泪。
众人聚在一起，开始着手安排侯永尚的身后事。
这是侯永尚最后的清醒时刻，此时已经是4月3日的凌晨，侯永尚已经彻底失去说话能力。全家人都围在他的身边，不断询问他，猜测他要说什么话，猜对了，侯永尚喉咙发出嗬嗬的声音。
他最后的心愿是想吃母亲张展丽做的面。因为悲伤过度，张展丽浑身已经没有一丝气力。最后是别的人煮了一碗面，端进屋里，然后用筷子蘸了点汤汁，抹在侯永尚的嘴边。
到早晨6点，侯永尚呼吸停止，他死了。
侯高升开着车，去镇上找到一家寿衣店，为自己的哥哥买了寿衣等其它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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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对侯永尚的记忆，停留在他46岁这一年。
但这仅限于他的亲人以及邻里之间，人们在谈起他，能谈到的都是一些往事，他的性格，他跟父母的关系，最后都是以命不好，这么年轻人就没了作为结束语。
侯永尚与朋友们 图片来自美篇 飘零的红叶
在更为广阔的互联网上，他那条关于大雁塔的视频依旧在流传。有人曾在短视频APP中，发布了他去世的消息，但鲜有人问津。在注意力稀缺的时代，人们很难有时间去关注一个陌生中年男人的命运，以及他的非正常死亡。
外面的世界，人们依旧在追逐热点，都与名声、财富有关。短视频浪潮依旧汹涌，每天有人注册新号，抱着一夜成名的野望。就连周至水街景区的那座网红桥依旧在摇摆，只是随着季节变化，把底下的垫子挪走又重新铺上。
侯永尚去世三个月之后，他的账号被交到了大毛手中。账号中的原视频被删掉一些，大部分视频被保留下来。一开始底下有人留言讲，要把侯哥的这些视频留住，后来慢慢也无人再提。
他最后更新的视频是在2019年3月16日，视频里他是在模仿刘德华的一段演唱会，视频右侧刘德华一边跳舞一边唱着《忘情水》，在左侧，是他的模仿视频，他在家中戴着耳麦跟着舞曲，模仿着刘德华的动作。
6月14日这天，有人在这条视频底下留言，哥，3月24号包起周至耍。
儿子葬礼后的第二天，张展丽把自己关进屋里，哭了一整天，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就这么死了。
注1：大雁塔修建于唐永徽三年（65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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