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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文试读 一式三份
“我本来也不会有什么作为，可现在，据统计而言，我身体的某部分有可能会在这世上有所作为。我宁愿有部分付出，也不愿完全无用。” ——西蒙森·沃德
1. 康纳
“你可以去很多地方，”阿瑞娜告诉他，“像你这样聪明的人，很有可能坚持熬过十八岁的。” 康纳并不确定，但阿瑞娜的眼神打消了他的疑虑，虽然只有那么一小会儿。她的眼眸是漂亮的紫罗兰色，上面带有灰色的条纹。她总是这么追随时尚——无论哪种色料开始流行，她总会第一个去注射。康纳对这些毫无兴趣。他永远保持着自己的自然眼眸颜色，棕色。他甚至连纹身都没有，不像现如今的小孩子们那样从小就会纹身。他皮肤唯一的颜色就是夏天时晒出的古铜色，可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了，古铜色早已褪去。他努力不去想一个事实，那就是自己再也看不到下一个夏天。至少，再也不能以康纳·拉斯特的身份看到。他还是无法相信，在十六岁之际，自己的生命将要被偷走。 阿瑞娜的眼眶充满了泪水，在她眨眼的时候，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闪闪发着微光。“康纳，真的对不起。”她抱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仿佛世间一切都好，仿佛这世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这一瞬间，康纳觉得自己无所畏惧、不可战胜……但她松开了手，这一瞬间就这样过去了，现实世界又将他包围了起来。又一次，他感受到身下高速路传来的隆隆声，那些完全不知道、也不关心他存在的来往车辆声。又一次，他变成了那个被烙上印记的孩子，还有不到一周时间就要被分解的孩子。 阿瑞娜所说的那些温柔、激励的话语现在已经帮不了他了。隔着来往车辆的噪声，他甚至几乎听不到她在说些什么。他们独自私藏的这个地方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之一，大人们如果知道，一定会摇摇头，从心底里感激自己的孩子没有蠢到去高速公路高架桥的壁架上玩耍。对于康纳来说，这并不关乎愚蠢，或者甚至逆反——这只是为了感受生命。坐在壁架上，躲在出口标识牌的后面，他感到十分舒畅。当然，只要迈错了一脚，他就会惨死在公路上。可对于康纳来说，处在边缘的生活才是归宿。 他从未带过其他女孩来这里，虽然他从没告诉过阿瑞娜这一点。他闭上双眼，感受着车辆来往的震动感，就好似它穿过自己的脉搏，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每次为了躲避父母的争吵，或者怒火中烧的时候，他都会来到这里。可现在，康纳已经感觉不到愤怒——甚至对爸爸妈妈的争吵也无所谓了。现在已经没有可愤怒的事情了。他的父母已经签署了号令——一切已成定局。 “我们应该逃跑。”阿瑞娜说道，“我也受够这一切了。我的家庭、学校和一切。我可以选择AWOL，然后永不回头。” 康纳在思考着这个问题。独自去AWOL这个想法让他感到害怕。他可能会在外人面前假装坚强，他可能在学校里是个坏孩子——但私自逃跑？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有这个胆量。可如果和阿瑞娜一起，事情就不一样了。那就不是独自逃跑了。“你是认真的吗？” 阿瑞娜用那双奇迹般的眼睛望着他，“当然，我当然是。我可以离开这里，如果你问我的话。” 康纳知道这是件大事。和一个分解人逃跑——这绝对是不小的承诺。对康纳来说，她愿意这样做的想法已经不是言语可以表达的感动。他亲吻了她，无论自己的人生经历过什么，康纳忽然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他抱着她——可能抱得有些紧，因为她开始有些扭动，可这只能让他更想抱紧她，不过他还是抑制住了冲动，松开了手。她冲他笑了一下。 “AWOL……”她说，“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好像是古时候的军事用语，”康纳说，“表示擅自离职（Away without leave）。” 阿瑞娜想了想，露出一个笑容，“嗯，不如说更像是自由存活（Alive without lectures）。” 康纳握住她的手，尽量不让自己握得太紧。她说，如果他问她的话，她会和他一起走。而现在，他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张口问。 “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阿瑞娜？” 阿瑞娜微笑着点了点头，“当然，”她说，“我当然愿意。” 阿瑞娜的父母并不喜欢康纳。“我们知道他早晚会被分解，”他似乎都能想象到他们的话，“你要远离那个拉斯特男孩。”他们从不管他叫康纳，他从来只是个‘拉斯特男孩’。因为他在学校不遵守纪律，他们就觉得自己可以评判他。 那天下午，他陪着她走回了家，然后呆在她家门口，躲在一棵树后目送着她进了家门。在回家前，他知道躲藏是他们俩个接下来不得不面对的生活方式了。
康纳不知道自己住的这个地方如何被称之为家。他马上就要被驱逐了——不仅是从他安睡的这个地方，更是从那些本该爱他的人心里。 康纳走进家门时，他的父亲正坐在椅子上看新闻。 “嗨，爸爸。” 他的父亲指着电视上的大屠杀新闻说道，“又是拍手族。” “他们这次又袭击什么了？” “他们炸毁了北亚克朗场的老海军。” “嗯，”康纳说，“还以为他们档次会更高些。” “一点儿都不好笑。” 康纳的父母并不知道康纳已经知道自己将被分解的事情。他本不应该知道的，但康纳总是有办法发掘一些秘密。三周前，康纳在爸爸家里的办公室找订书器，却发现了飞往巴哈马的机票。他们准备在感恩节期间去那里度假。不过，唯一的问题是：机票只有三张。他母亲、父亲和弟弟。没有他的机票。起初，他以为自己的票可能放到了别处，但越是思考，他越觉得不对劲。于是康纳趁父母外出的时候又搜索了一番，然后找到了。分解号令。是那种非常老式、一式三份的文件。白色的副本已经没有了——交给了权力机构。黄色的副本会交给康纳直至最后。粉色的副本则会被父母存留，作为日后的证据。也许他们会把它裱起来，和他一年级时的照片挂在一起。 号令上的日期是巴哈马假期机票的前一天。他很快就要被分解，而他们准备去度假散散心。这种不公平的感觉让康纳想要摔东西。他想摔破很多东西——但他并没有。头一次，他控制住了自己的脾气。除了在学校里那几次并非他挑起的打架之外，他一直都在隐藏自己的感情。他把自家所知的事情保留在心底。所有人都知道分解号令是不可取消的，所以尖叫和打斗并不能改变什么。此外，在知道父母的秘密后，他感觉自己有了某种力量。现在，他可以更加有效地对付他们。比如有一天，他给母亲带回了一束花，她整整哭了好几个小时。还有一次，他的科学课测验得了B+，这可是他有史以来最好的成绩。他把成绩单递给父亲，父亲看了看，脸上变得有些没有血色。“爸爸，你看，我的成绩变得越来越好了。等这个学期期末的时候，我的科学课能拿到A。”一小时后，父亲坐在椅子里，手里还拿着那张成绩单，两眼空空地望着墙。 康纳的动机很简单：让他们受罪。让他们下半辈子都忘不了自己犯了个怎样的错误。 但这种报复并没让他尝到甜头，现在他已经折磨他们整整三周了，他并没有觉得好受一些。甚至，他开始为父母难受起来，他讨厌自己会这样子。 “我错过晚餐了吗？” 他的父亲并没有将目光从电视移开，“你妈妈给你留了些饭菜。” 康纳向厨房走去，但走到一半时，他听到：“康纳？” 他转过身，看到父亲正看着自己。不是普通的看，而是盯着自己。他现在该要告诉我了，康纳想着，他要告诉我他们会分解我，然后大哭一番，不停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之类的话。如果他真的这样做，康纳可能会接受他的道歉。他甚至可能会原谅他，然后告诉他等青年警官来这里抓他时，他会准备逃走。但最终，他父亲只是说，“你刚才进屋的时候锁门了吗？” “我现在去锁。” 康纳锁好了门，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完全没胃口去吃他妈妈给留下的饭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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