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我走过的那些年
长安镇中心小学 凌敏初次见到魏老师的时候是两年前的夏天。雨后的香樟树格外的绿，艳阳透过香樟树浓密的叶子，在她身上撒下零星的碎影，身边围绕着的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地说笑个不停，还有她脸上张扬的笑容，嗯，看起来格外让人讨厌！她是学生喜爱的老师，我是老师讨厌的学生。就是这样，有些人天生就生活在明媚的阳光里谈笑风生，而有的人就该生活在黑暗的角落里嗫嚅不语。在她走进教室的那刻我才知道她是我们的新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她自我介绍的时候脸上仍然挂着那副自己为是的笑容，我皱紧了眉头，在心里长长地叹息，也罢，不过是换个人应付而已。和她的第一次交锋来的如预料之中一样快，她布置的第一次家庭作业我没交。于我来说，虽然这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对她来说，大抵还是有些意外，毕竟谁不想给新老师留一个好点的第一印象呢。她叫我到办公室的时候竟然笑得温和，言语细细地问我没写作业的原因，我木然地看着她，任凭她如何问都不出声，已经三年多了，这是我最好的防御武器，毕竟还有谁比差生更了解老师呢。她也不出意外的被我的沉默打败，半个小时的沉默换来了我不同于别人的作业，每天只有寥寥几行的作业量让我收获了班上所有人艳羡的目光。不过于一个不写作业的人来说，多和少又有什么区别呢。然后，然后我就成了老师办公室的“一员”，每天的谈话像是我的必修课。我也终于厌烦了她的喋喋不休，于是开始动笔潦草应付几行。这样的态度大概终于激怒了她，她也拿出了老师的“杀手锏”——叫家长。爸爸来学校的时候，她大发善心的没有让我“旁听”，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下午再见我的时候她眼里是掩盖不住的怜悯。哼，不就是没有妈的孩子吗？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你一副救世主的样子，高高在上妄图拯救谁？我在我的世界里，不需要谁来救赎，也不需要谁来拉我出去，况且是那么虚伪的人，不然怎么会在教室走进办公室那刻突然就消失了笑脸，又怎么会在进教室的前一刻蓦然扬起笑脸，还不都是装出来的！我继续混日子，她一如既往的在课余时间留我在办公室，有时候教我记词语，有时候辅导我做几道练习题，更多的时候是让我把昨天潦草应付的作业重新认真地写一遍，大概是因为我是个没妈的孩子，她待我比以前更加宽容。在这样长长的时光里，我也见到了更多的不同的她。揉着太阳穴喊头疼的她；哑着嗓子不停喝水一言不发的她；判卷子时重重地搁下笔闷闷地生气的她……办公室和外面好像是两个世界，这里有她的喜怒哀乐，外面只承载着她的晴。我以为她会一直这样下去，淡淡的无奈，闷闷的生气，肆意的笑，没有什么能让她大动肝火、大发雷霆，不写作业的我不行，上课答不出问题的小飞不行，考30分的阿林不行，到处惹祸打架的阿杰也不行。但偏偏是平日不惹人注意的乖学生阿燕出了我的意料。隔壁班学生的妈妈找到学校时，那节正好语文课，那个家长也着实是个厉害角色，竟然没有被她惯有的笑给安抚住，在教室外面闹着要拉阿燕出来对质，说阿燕以借找她孩子玩儿为由，偷走了家里的手机，一定要搜她的书包。魏老师信誓旦旦的跟家长保证说不可能的事，说阿燕平时在校在家有多乖，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甚至细细的帮忙分析手机有没有可能放哪里了啊，有没有可能被别人借去了啊，或者带出去的时候是不是不小心丢了啊。最终纠缠无果的时候，她只有无奈的答应帮这个家长去看看阿燕的书包。本以为只是做做样子的查看，可真的在阿燕书包看到和那个家长描述的一样的手机时，她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她拿着手机一言不发的走出教室，步子似乎格外沉重，样子像极了被叫去办公室的我们，我甚至私心里有些幸灾乐祸。她满脸歉意的笑着把手机还给那个家长，一个劲儿的道歉说对不起，是自己没有把孩子教好。她送走家长走进教室时，我心想这受的委屈该还在阿燕身上吧？果然，阿燕被叫了起来，她第一次用了戒尺，并不算重，阿燕也只是微微红了手心。但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二戒尺落在了她自己的手上，清脆的声响震惊了所有人。她顿了顿说：“我不求你们每个人都扬名立万，学业有成，但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成为正直的、良善的人，我以为我做到了，但是抱歉，还是没有把你们教好。”后来她并没有多说什么，仍然安静的讲着课，可是放在身侧的手紧紧的握成了拳，从拳侧依稀可见手心通红一片。那节课我听得异常的认真，发现其实也并没有那么难。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到了小学毕业的时候。我抱着整理好的东西走出宿舍。暑假前的校园已经开始显得有些空荡，但是滴滴答答的雨声仍让我觉着有些吵闹。我背着书包，双手抱着被褥，只能用脖子来固定撑开的雨伞，不算小的雨斜斜地打在身上，裤脚已经湿了不少，鞋带也不争气的散开。看着前面大约五十米的屋檐，我略微恼火的一步步挪着。“阿文！”不回头我也知道这是谁的声音，偏偏是这个时候遇到！我有些丧气的把头又低了低，毕竟这么狼狈又少不了她的可怜。她两步快跑过来，略显急促的说等一等，说完便蹲下身去，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把散开的鞋带系好，然后不由分说地接过被褥，一起往前面的屋檐走去。我鼻子一酸，突然仰起头问她：“如果，妈妈在的话，她是不是就像现在的你这样？”她愣了愣，摸了下我的头，别过脸去，大概是要忍下突然涌起的眼泪，两年了，我多少也算了解她，心软又要强的性子。可是我并不是难过，也并不思念那个素未谋面的母亲，若说以前有恨，现在也终于放下。这一刻我也只是感恩能遇到她，让我在很多时候也能感受到别人有的母爱。“你爸爸还没来接你？”在屋檐下站定后，她问。“嗯。”大概还是憋不过心里的窝火，我顿了顿，又补充道：“他不来！”她略微诧异，我不得不补充：“他找了人来接，但是还没到。”“你们吵架了？”我皱了皱眉，明明是单方面的骂我好不好？我心里腹诽，嘴上还是淡淡的嗯了一下。“他其实也很不容易，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我知道！”我略显不耐的打断了她的话。她转过头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你这样子和小小很像。”小小是她的女儿。然后她絮絮叨叨的说着和她女儿的很多事情，说女儿的叛逆和不听话，说女儿吵架时说她心里只有班里的学生，从来不关心自己，说她的内疚。“你是一个好老师，我们很幸运。”我难得表达的这么直白。她苦笑着摇了摇头，“作为老师我其实很普通。你觉着我难得，是因为和我接触的最多。你想想看，你小学六年，遇到了那么多老师，可曾有任何一个老师放弃过你？你再看隔壁班的张老师，她年龄比我大，腰椎颈椎都劳损的厉害，眼睛也不太好，可工作上却一点也不马虎，哪怕不会电脑，这么大年纪了仍然不忘虚心学习。还有新转来的李老师，你看她一天没心没肺笑呵呵的，那天在办公室大哭一场，原因是她跟家长沟通，让家长在孩子的教育上多费点心，结果被说孩子如果我自己能教，要你老师干嘛，还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尽管如此，她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向前辈学习，甚至还虚心请教如何有效跟家长沟通。还有办公室的吴老师，看起来是不是很严厉？我知道你们背后都叫她灭绝师太，可是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以前班里有个娃家里困难，几近辍学，她悄悄地在背后资助她一直把初中读完。这个事还是过去好久以后被那个学生的亲戚给说出来的......。她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很多，一直到天色渐暗，爸爸熟悉的身影才出现在眼前，他着急又歉意的解释：“下午有事，我托了邻居帮忙接，结果他给忘了，我忙完才知道，就匆匆赶来了。”彼时我的心情早在和她的谈话中平静了下来。她帮我把被褥放好，在车发动的前一刻，我听见她说：“你变了很多，你其实很好，要继续加油啊。”坐在摩托车后座上，爸爸坚实的背让我异常的安心。一直到后来的很多年，那些不经意间记住的画面，像电影胶片一样，一帧帧的在脑中循环播演，我也就是从那些时候开始改变的吧，她看着我一笔一笔写字，我被她突然的称赞吓一跳的时候；练习题一遍一遍错，她被我气的跳脚仍然没有放弃我的时候；她替阿燕挨下那一戒尺的时候；她蹲下身帮我系鞋带的时候；在廊檐下她跟我说那些话的时候？原来隔绝我的从来都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而已。哪里有什么本就黑暗的角落，也没有人需要被救赎，我只是众多学生中的一个，平凡、普通，她也是众多老师中的一个，普通、平凡。可就是这样平凡的她们，一如永不泯灭的阳光，总能穿过乌云照亮每一个地方。
{:mocs_24:}{:mocs_24:}{:mocs_24:} 西安没有长安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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