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东头的七老爷(散文)
七老爷的家在水磨村的东头,从东边数的第四家。他家里包括他一共四口人:七老爷,他的儿子,儿媳,他的孙女。让人遗憾的是他的儿媳不生孩子,这个孙女是抱养别人的。他的儿子我叫安娃爷,他的儿媳我叫云霞婆,他的孙女我叫芬艳姑。安娃爷是陕师大毕业教数学的老师,云霞婆是村里二组的组长兼记工员。这对夫妻可以说是一对知识分子夫妻,他们出了家门一起走路的时候,都是并驾齐驱,也就是说两个人并排走路,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也就是不到一米,就这种情形被村里思想封建的人们议论纷纷,他俩可能也不太知道,但他俩没有害怕大家伙的议论,外出行走仍然是我行我素,时间一长认为他们丢人现眼甚至大逆不道的人也就不大说了。七老爷无疑是一家之长,但挣钱的是安娃爷,管钱的却是云霞婆。从六七十年代一直到八九十年代,七老爷所在的这户人家,无疑是村里有钱的富裕的生活很好的家庭和睦的人家,就是说这家人从来不缺钱花,唯一所缺的就是亲生的儿子或者亲生的女儿。安娃爷对七老爷很孝顺,老人家想吃什么就给他买什么,并且七老爷的口袋里经常装着安娃爷给的零花钱,这些钱都是一毛二毛五毛的小票子,整齐的厚厚的一沓,用皮筋束缚着,这是安娃爷用自己工资的大票子专门给七老爷换来的,供七老爷平时吃个什么零嘴时零花。这种儿子孝敬父亲的举措在当时极为罕见,有人即就是有这种孝心但挣不来这个钱啊!而七老爷他是怎么样花这些钱呢?他也是很舍不得花的。作为老年人,由于嘴里没味,所以偶尔上街时,把那滚烫的油糕吃两个,再上街时就把那合作社的散酒用小搪瓷缸子站着喝一两,要么天热时到街上吃一两牙西瓜,要么天冷时到街上买上一封点心,拿回来一天吃上一个,要么到街上的食堂吃一碗红肉煮馍。可以说是基本上一个礼拜上一回街。那样的年代,能上起街的水磨村的老汉老婆没有几个。七老爷实在嘴里没味但又不想上街时,恰好村里来了换豆腐的,他就用多半碗苞谷换上一斤豆腐拿回家切成片调上盐酱油醋和儿媳做的油泼红辣椒,轻轻地搅拌均匀后,就倒上一壶白酒,有滋有味的吃喝起来。那年月,很少有小商小贩卖荞麦饸饹的,他儿子要是碰见了,就给七老爷买一斤拿回来,让七老爷吃。七老爷非常爱吃点心,那年月的点心好不好不知道,反正点心的油把包装点心的点心纸都渗透了。七老爷吃点心,都是一天吃一个,但由于点心特别的香甜,他有时就控制不住自己了,所以有时就一天吃两个甚至三个,然后再喝一壶滚烫的浓茶,就这样时间一长,七老爷就便秘了,再后就拉不出来了。他儿子知道这情况以后,很是生气,但绝对不是嫌他父亲嘴馋爱吃,而是嫌他吃的时候比较蛮,就是嫌他每次吃点心的时候吃的太多了。从此以后,为了保证他父亲的健康,安娃爷就对他父亲说:大,你以后吃啥都可以,但就是不要再吃点心了,嘴里没味了,就买些水果糖吃好了,粽子蒸馍鸡蛋糕你随便买着吃好了。哪知道有朝一日七老爷提着一个大笼在公路旁的草渠里捡树叶子拿回家里烧,就在他弯腰捡的时候,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是否抽烟的时候,反正就是把他儿子给他没几天的用皮筋束缚着的厚厚一沓钱掉了,反正就是来来回回在草渠里找了好几个钟头再也找不见了,七老爷简直难受极了,云霞婆一个劲地埋怨;谁倒让你捡柴呢!?但安娃爷知道这件事候,马上就又给了七老爷厚厚的一沓钱,照样用皮筋束缚着,七老爷用拳头擂着自己的脑袋,眼力噙着泪水始终不肯接受,安娃爷立即让云霞婆给七老爷的内衣口袋加上了两个大大的钮扣,亲手给父亲装了钱,并亲手给父亲扣上了两个大大的钮扣,一边扣一边说:大,以后就不要劳动了,想吃啥自己就买。把烟袋和钱千万不要装在一起。掉了钱,不要难过,就算是给神烧了香了,神明是会保佑你的。七老爷在外边用旱烟袋吃烟,在家里则用水烟袋吃烟,那水烟袋全部是用黄铜做的,非常的考究,别的家庭只有地主富农才用得起这样的奢侈品。七老爷家是贫贫的贫农,旧社会七老爷以作手工挂面为生,老人的儿子很多,但落脚都不是很好,失踪的失踪,病故的病故,自杀的自杀,安娃爷是他最小的儿子,但又恰恰不能传宗接代,这恐怕是七老爷最伤心的却又说不出的缺陷。七老爷一生东奔西走南来北往,啥人没见过啥事没经过,受苦受难的他吃的盐比你吃的饭多,他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七老爷天生聪明,又识文断字,加上记性好口才好,心肠善良,所以不管是什么事什么物什么人他基本上都知道。比如从古到今,天文地理,天南地北,风俗习惯,饮食男女,文学艺术,三教九流,他很少有不知道的。他本人简直就是一本活的方圆百里的百科全书。不管你说啥,他都很少有不知道的。他每天就蹲靠在他家南边的场沿的皂角树下,或者稍西的槐树的根上边,蹲在那里悠闲的抽烟,或者观察东来西去的人们,每当我捧着书询问他时,他总是满碟子满碗地给我讲解给我描绘给我叙说,然而又总是烦躁不安的一个劲地说,看不见了,看不见了,看不见你书上的字了,你拿着的书,几十年前我都看过的!七老爷的父亲是旧社会的私塾的老师,清末民初曾开办过私塾,据说早当时是村里的一位秀才,人称七先生。七老爷识文断字,但文化水平不是很高,相当于现在的高小毕业,但七老爷知识渊博口才很好记性很好心肠慈善受过大灾大难。七十年代村里在春节前忆苦思甜时,常常请七老爷讲他家的悲惨的家史,七老爷讲得有声有色声泪俱下,全村的男女老少听得热泪盈眶,讲完了,大家就去吃忆苦思甜的饭,那饭是稀稀的滚烫的苞谷糁,里面下的是麦地里的野菜,吃这饭的地方就是现在引线姑婆的家里的院子。就在大家吃的时候,大队的广播就开始唱那首忆苦思甜的歌曲——《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第一句就是“天上布满星,月亮亮晶晶……”我没有见过七老爷戴过眼镜,但就在他家里好几次看见过他吃水烟袋,吃完了,把那黄铜做的水烟袋里面的水吹得咕噜噜响……七老爷的文化水平在他父亲面前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但七老爷的知识很渊博,基本上都是后天获得的。那年月,街道上供销社里的年轻的三三两两的女售货员,担着他们日用品,到我们村子里来叫卖,七老爷又不认识这些人,但是七老爷就把儿媳蒸的热气腾腾的红苕用碗端出来,让她们吃,就更不用说请她们喝水了。一位高个子黑黑红红的年轻女人,由东向西经过东头大场,蹲靠在场沿皂角树下的七老爷极力辨认着并忍不住的大声试探着问:是不是凤娥呀?那女的一边走一边笑着爽朗的说,就是的!七老爷抱怨地说,看不清了,看不清了,一点也看不清了!那女的说,没关系,老汉叔!凤娥又名李凤娥,大队唱戏的女演员,文化水平不高,但演戏演得特别好,演什么像什么,加之人又长得很体面,以至于看戏的观众都不喝水不吃饭而是要吃她的香蕉喝她的雪碧呢!对了,那年月还没有雪碧。七老爷不喜欢坐,常常喜欢蹲靠在树根上或者碌碡上,他稍微的弯腰驼背,拄着木拐杖,留着一拃长的花白的山羊胡子,谁家请木匠做活,他就拄着拐杖到谁家去观看,同主人说话,同木匠说话,他很会说话,并且说的很好,谈话的过程中他一直谈笑风生啊!在我很小的时候,七老爷就给我讲关于穿山甲的故事,我常常听得如痴如醉欲罢不能。七老爷经常给我讲四大名著,讲三言二拍,讲《征东》《征西》《扫南》《扫北》,讲八仙,讲李自成,讲刘忠敏,讲水陆庵,讲牛才子……记得土地承包以后的第一年种麦子的时候,安娃爷扛了一个大木犁,七老爷扛了一根椽,还提着一条绳子,二人在地里以二牛抬杠的方式种麦子,云霞婆溜麦种,芬艳姑溜化肥,引来了好多人的观看,结果就种了一亩多的地。到后来,七老爷瘫痪了,整天躺在黑咕隆咚的窑顶里,不吃也不喝,当家人发现他去世时,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是啥时去的世,再一看,一个耳朵已经不知何时被饥饿的老鼠蚕食了……再后来,安娃爷没有退休就患上了食道癌,躺在床子上,就像绽开了一条被子那样瘦薄。红色的脓血的泡沫不时的从一个嘴角一涌而出,他的侄女守在跟前,拿着广口的罐头瓶子接着……学校发的白糖我领回来后给他们送到家,我又从泄湖粮站给他们买了一袋面给他们送到了家,这个时候芬艳姑因在北关上学被女同学欺负得了轻微的精神病,最后又因为离婚,所以精神病就严重了。安娃爷去世后,云霞婆不得已跟一个退休老教师生活了四五年,但好景不长,云霞婆又得了重病,医院已经诊断出来了她的生命消失的具体时间,只是她的这位退休老教师始终瞒着她,这位退休老教师人很好。当我把学校发给安娃爷家属云霞婆的几十块钱,给云霞婆时,云霞婆已经躺在床子上病入膏肓了,尽管这个样子,她还是挣扎着坐起来,把手伸的老长的接过了这微不足道的几十块钱……没有多久,这位退休老教师就给云霞婆很成功的很好的办了后事送了葬……听说芬艳姑又结了第二次婚,但病情时好时坏……好端端的一个富裕的和睦的家庭就这样家破人亡背井离乡了,悲哉!如今,安娃爷已经去世30多年了,云霞婆已经去世二十五、六年了,而七老爷已经去世五、六十年了!七老爷的坟墓我是知道他老人家埋在什么地方的,但现在早已夷为平地,反正是很难寻找了。再说现在已经没有人想知道他埋在什么地方了,除过我。据说芬艳姑还时不时地一年回来两三次地给他的父母上坟烧纸,但她从不给她的爷爷烧,原因是她找不到她爷爷的坟墓,可能她也不想找…… 2023、3、8、水磨村写的很好,拜读了{:mocs_48:} 啦啦啦啦啦啦啦 啦 生活气息!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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